如何把佛法學得深?

請問悲桑老師:我們一生病就什麼都做不了,也無法思惟;而您病了二十幾年,因此沒辦法多讀經論,但為什麼對佛法的理解仍這麼深?您是怎麼做到的?

的確,我從二十歲開始到現在,都無法再好好學習,但在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,我曾經卯足全力學習過。雖然後來無法再像生病前那麼投入,但如果每天能學一小時,經過三十天就有三十小時的學習,經過六十天就有六十小時的學習,雖然不多但可以累積。學習不是一兩天的事,即使只能投入很少的時間在學習上,例如每天學習一小時,一年就可以學習三百六十小時,十年就是三千六百小時,年紀愈大可以累積得愈多。活到目前為止,我累積了不少年紀,可以算是上了年紀的人啊,哈哈!每天一點點,持續做下去,就是一種累積。

再者,如果我有一點點配得上你們說的「對佛法理解得深」,那是因為教導我的師長都非常優秀。我值遇的師長證量都非常高,若不是過去生曾造下特別的業,單憑我今生的條件與能力,根本遇不到這麼好的師長。我最主要的師長是耶謝圖老師,當年還在西藏時,老師早已名揚三大寺,是洛色林全體學僧共同的老師。我在他的座下學習時,他是一對一地教我,把寶貴的時間賜給我直到辭世。由於師長的加持,我就算學得再差、再怎麼不成器,多少也有受到老師的薰陶。

我對老師百分之百有信心,就算不明白他所教的內容,心裡還是深信他不會隨便講講,其中一定蘊藏重要的關鍵,只是我不懂而已。我把那些不懂的內容抄下來,然後反覆思惟,所抄的字不會很多,有時只有一兩個字。其中有些內容過了十年、十五年,我才稍微體會到當年老師教導的意思。我想,對師長的信心,也加深了我對經論的體會。

我並不是在分析自己經論讀得好的理由,我真的不覺得我有資格說自己懂經論,雖然我曾經有過這種感覺。在開始讀經論後兩三年,我曾經覺得自己懂得很多。這種感覺其實是來自於之前懂得太少,只要一學到新東西,就會有「我懂很多」的感覺。這種感覺,直到學到《現觀》第四個階段,因為要學的內容非常多,對比之下,我既有的知識就顯得非常貧乏,那些曾經自以為懂而產生的慢心就整個消失了。原來,我以前對佛法深廣的內容認識不清,所以才會只懂得一點就以為自己全懂了。

結束《現觀》的學習後,接著進入《中觀》課程。此時課堂中老師講到的名相如「無自性」等,很多以前都聽過,但其中的意義卻深遠無窮盡,每往前踏一步,都會看到前方還有更多需要探索的內容。對照之下,我知道自己以前懂的,都只是表面很粗糙的東西,於是「我不懂經論」的心情又更強烈了。

在開始重視道次第的實修後,會在日常生活中檢查自己的心,我經常發現自己只是嘴巴會講,內心並沒有真正這樣想。我覺得,會講不表示懂,發自內心真正確定某種想法才算懂。當我比較認識「懂」是什麼之後,就更覺得自己其實不懂經論了。

說來奇怪,我是愈學愈不懂經論,所以我並不是你認為的「懂得經論的人」。

問:您現在仍有這種感覺嗎?

答:有!每當這種感覺很強烈時,心裡就會想著:「要看書!要再學習!」但我的身體沒辦法支持我這麼做。我常覺得自己很不足,很想再學《釋量論》與《中觀》,在這種心情中竟聽到別人說我很懂經論,有時感覺別人像是在開我玩笑。

因為沒有好好學習五大論,所以事實上我是個不太懂經論的人。但在三大寺學習期間,教我的老師清一色都是極好的師長;取得格西學位之後,我又有機會多次聽聞日宗仁波切、洛卻仁波切、東滇仁波切等師長的開示;同時,聖座嘉瓦仁波切也在這段時期開始頻繁對大眾說法,我也因此有幸聽聞聖座的許多教示。在這些因緣下,我才有機會累積聽聞而再多懂得一點。

學習「動機」的不同,應該也會造成效果的殊異。由於受到策秋林寺師長的影響,我很重視「經論的學習必須與道次第結合」,當年送我進三大寺也是這位師長,他鼓勵我要好好學理路,而後透過理路學習五部大論。他總對我說:「實修的核心就是道次第,為了精純地理解道次第,一定要學五部大論。」因為他不斷耳提面命、在我心田播下「學經論是為了實修道次第」的種子,所以我在學五部大論時總是很自然地留意:「現在學的內容,如何有益於實修?在三士道中屬於哪一部份?在那一個階段可以加以實修?」雖然我經論懂的不多,但總會盡量把懂得的與實修結合。

因為偷懶以及生病等違緣,我並沒有去實修;但如果要實修應該會有得修。這就好比眼前有兩個失業的人,一個毫無工作能力,而另一個則是有工作能力,但暫時不想工作。雖然他們兩個都沒有工作,但就是不太一樣,後者如果有工作意願,是找得到工作的。以上我想說明的是:學習動機的不同,也會造成影響。

此外,由於對上師有信心而得到加持,這也是造成影響的可能因素。我剛進入中觀班時,遭遇了學習歷程中最糟的情況。當時我的理路才剛開始有點雛形,但健康卻出了狀況,而善知識也在那時相繼辭世,包括尼瑪杰千老師與耶謝圖老師,我因此失去非常重要的學習順緣,同時另一位教我經論的洛桑多傑老師也必須離開洛色林,到上密院擔任住持。由於這些善知識離我遠去,所以那時我不太有機會上課。相較於學《現觀》時的狀態,我學《中觀》時的順緣顯然匱乏多了。

那時我身體的狀況很糟,讀書超過十五分鐘就會開始喘,為了延長讀書的時間,我會邊聽音樂邊讀書。可能是因為音樂可以轉移一點注意力,讓我不致於喘得太厲害,因此可以讀到半小時,超過就不行了。我把讀到的重點寫在紙上,帶到札倉開的旅館去。雖然是寺院經營的旅館,工作人員也都是出家人,但他們如果放音樂來聽,糾察師不會多說什麼,所以我就到那裡去聽音樂,如果有人來就跟他們聊天。在聽音樂與聊天的空檔,我就回想一下剛才半小時裡讀到的內容,如果身體的狀況允許,我就做一點思考。我學《中觀》時就是用這種方法讀書的。

在學習順緣很匱乏時,我用這種方法一點一滴地累積,也因為我沒有機會掌握廣泛的內容,只能把思考的重點都集中在關鍵處,也許是這個緣故,所以在辯經場上我不至於被辯到啞口無言,也有能力跟法友討論。當時我告訴其他同學自己其實沒有辦法讀書時,他們都不相信。

在我開始這樣讀《中觀》時,已經過世的善知識相繼到夢裡教導我,包括耶謝圖老師、貝瑪杰千老師、尼瑪杰千老師都到夢裡教我《中觀》。我對善知識有信心,而他們也為我祈願,雖然我《中觀》學得並不好,但比起《現觀》來說,我《中觀》反而學得比較好。學《現觀》時我非常努力,也背書、也辯經、也上課,就像之前講過的,當時我是全心全意地學《現觀》,但可能為當時了解得不夠充分,又因為沒有繼續再學、再複習,現在大部份都忘了。相較之下,《中觀》比較不容易忘記,而且也比較懂。但說真的,若從現實的條件看,我能把《中觀》學好的機會其實很低。

從這件事情,我得到以下的體會:「懂經論」這件事,應該不是光靠著讀書就可以的事。雖然沒辦法直接指出明確的理由,但我從心底深處感受到,過去正士夫會跟大家說要「集資、淨罪、向上師祈求」,應該是有道理的,而且我也覺得跟善知識的加持有關係。雖然我並不懂經論,但由於師長的加持,我似乎有懂得一點點的希望。

耶謝圖老師為人師長非常善巧,一開始他跟我說:「我略懂經典,你只要想著變得跟我一樣就可以了。等這個目標達成之後,你可以再把目標擴大些。」這番話在當時讓我生起了「我要像老師一樣」的心力。然而我怎麼可能變得跟耶謝圖老師一樣呢?這是根本達不到的目標啊!之前在第二堂課曾提過一位班丹札巴老師,他的證量非常高,我的程度連班丹老師的邊都沾不到,而班丹老師說:「我再怎麼學,連耶謝圖老師的邊都沾不到!」班丹老師都達不到,我怎麼可能達到呢?

無論你學得的有多深,總有可以再更深入之處。初學者在了解一些概念後,可能會覺得自己已經懂了。但在同樣的用詞下,仍有可以更深入探索的空間。

在我身處的環境裡,所有與我有往來的人都是很好的法友,這一定也對我有很大的影響。這些法友們不但精通經論,而且也都設法把懂得的經論與內心結合。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,即使自己再糟,也會受到他們正面的影響。無論過去在洛色林學習階段,或是現在身處的環境,我真的覺得身邊的人都很好。

以我現在所處的環境達蘭沙拉為例,我的哥哥,以及另一位偶爾會來找我的格西,他們兩位都是長年閉關的拉然巴格西。此外還有在辯經學院任教的嘉措格西、洛桑達瓦格西,以及聖座的英文口譯多杰格西,他們都是我經常往來的法友。多杰格西非常傑出,不但精通經論,也具備了淵博的現代知識,而且也一直設法將所學與內心結合。由此可知,友伴也會對學習造成影響。

在學習經論的同時,也必須重視道次第,我認為此事很重要,因此無論遇到誰,我都會這樣說。我也經常這樣跟你們說,學習五部大論時,無論廣略,請一定要同時重視道次第。我一直反覆這麼強調,你們聽多了,也許會覺得我好像在勉強你們,但我真的覺得自己因此受益無窮,所以我才會不停強調,相信總有人會聽得進去。

耶謝圖老師有時說:「應該要廣大地聽聞。」有時又說:「經論啊,不是看很多就會懂的。」後面這句話,乍聽之下會覺得很奇怪,但卻有其道理。如果把所有的內容都攤開仔細讀,初學者很難掌握核心。耶謝圖老師的意思可能是:「所以,要將其中的重點關鍵都蒐集在一起,自己要經常去思惟這些內容。」耶謝圖老師讀書的方法,據說就是這樣的。他不是個一直不停地讀書的人,他的作法是:讀一段經論,掌握到其中的重點,然後就停在這個點上去思惟。

耶謝圖老師的辯經方式跟別人不一樣,雖然不能說他完全不引經據典,但在辯經時老師很少引經論,而是大量運用理路。透過理路對辯的過程,對手會由於自己在思惟上的盲點,陷入與親身經驗相違的論述而自打嘴巴、啞口無言。

耶謝圖老師的讀書方法是:針對某一個重點,去思惟其理由,看看當中涉及了哪些關鍵,老師會在這裡停留、充分地思考。我想這種作法,對於深入經論應該很有幫助。有時我會用一種自得其樂的心情,開心地模仿耶謝圖老師的作法。實際上我並沒有像老師那樣的思考能力,但我還是會依樣畫葫蘆,在紙上寫下幾個字,帶在身上隨時思惟。比如聖座嘉瓦仁波切常說「空緣起、勿做害他行」,我把「空緣起」這幾個字寫下來,然後思考:「這是什麼意思?其中的重點是什麼?透過這個認識,可以帶來什麼利益?」我只能以自己有限的能力做一些思惟,但如果每天都能花一點時間去思惟,經過一段時間,總會有些累積的。

聖座嘉瓦仁波切的開示中,蘊藏了許多像耶謝圖老師說的那種重要關鍵。聖座講的內容,愈思惟就會愈深入,而且思惟到最後,都會與關鍵產生連結。試著去思惟聖座講法的內容,日後再去聽法,你會想著「啊,以前我想不到的那些關鍵,原來是這樣啊!」愈聽就會愈清楚。

聖座講法時的用詞非常奧妙,對於初學者甚至非佛教徒,這些用詞也可以讓他們聽懂、感到有收穫;而那些深入經論的人,這些用詞也會讓他們得到相應的理解。這種運用文字的方法,是聖座嘉瓦仁波切獨一無二的特色!所以,有些聽眾對於佛法並沒有完整的認識,卻仍然會覺得自己能夠完全領略尊者的教授;相對地,那些學得很深的人,他們本身透過聖座講法,獲得了更加深入的理解,反而會擔心初學者是否能聽懂尊者講經。乃窮曲君寺有一位拉然巴格西,經論造詣出類拔萃。由於他聽到聖座開示的都是很深入的核心重點,所以他說:「聖座講得這麼深,那些聽法的人怎麼聽得懂呢?」

這是聖座不共的特色,我們想學也學不來。如果是我們,對於學得深的人,就必須講得深一些;對於入門的聽眾,就得要講得很簡單。面對這兩種不同的對象,我們必須要分開來講才行。要在同一場法會中,同時滿足不同所化機的程度,我認為,除了聖座嘉瓦仁波切之外,其他人應該辦不到。

…2007《四聖諦初探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