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課-概說空性

尋找找不到
 

之前請大家預習《中觀寶鬘論》的偈頌:「士夫非地水,非火風及空,非識非一切,何者是士夫。士夫六界合,故非是實有,如是一一界,合故亦非實。」首先做字詞解釋。「士夫」指補特伽羅,理解這句話時必須與自己結合,所以可以說此處的士夫指的是我,也就是各位自己。在心上顯現了我,這個我如果不只在心上顯現,而且存在於事實上、存在於對境上,那麼在對境上找我,應該要找得到才對。所以,接著就開始找找看。

找的方法是:在顯現出「我」的地方去找,看看在顯現出我的地方上,到底什麼是我。什麼叫「在顯現出『我』的地方」呢?以正在為各位講法的我圖滇悲桑為例,我現在在哪裡?在法座上。就是在這裡,在蘊體所在的這個位置上。所以,就在這裡找找看我是什麼。從頭頂開始把能辨識的部位一一指認出來,這是頭髮、頭皮、頭蓋骨、腦、眼睛、鼻子(粗細程度可以自己做調整)……如此一直指認到腳底。這些身體的部位都是可以一一指認的,它們屬於地界。

在蘊體所在的這個位置上,除了剛才說的地界外,還有水界,包括血液、內分泌、汗、尿等。此外還有火界,包括從頭頂到腳底所有的溫度都是火界。此外還有什麼?還有風界,包括呼吸以及在身體的氣脈中運行的風息都是風界。此外還有什麼?還有空界,包括嘴中、肺中、胃中、腸子裡的那些空間都是。

借助科學儀器,我們可以找出以上這五界。除了五界,還有識界,我們可以透過經驗來成立它存在,包括生氣、計劃未來、回憶過去、領受苦樂等都屬於識界。找到這裡,除了以上被辨識出來的六界,還有漏掉什麼嗎?

沒有了。所以各位看,這裡,在這個位置上除了六界,其他什麼都沒有。而且這六界是我們可以一一辨識出來的。現在,有一個人擺出看不起我的表情,說了輕視我的話,我很不高興地說:「他看不起我!」特別若對方還加上動作,指著我的鼻子罵我,在那樣強烈衝突的情境中,會覺得有一個感覺很具體、很清楚的我被別人辱罵。然而,這個我覺得可以被清楚指出來的我,除了在我的心上顯現以外,在事實上是否存在呢?這是我們現在要研究的事。

凡是在心中顯現出來的,在事實上一定都存在嗎?不是吧?如果是,又有誰還會被騙呢?但我們經常被騙。我們覺得某人是好人,非常信賴他,但其實他不是好人,等到後來發現事實、恍然大悟時卻為時已晚;有時我們覺得某人是大壞蛋,後來才發現他原來是個大好人。既然我們經常弄錯,所以,在覺得那個很清楚、可以被指出的「我」被罵的時候,不應該那麼理直氣壯地堅持自己的看法。應該要承認有可能是自己弄錯了,總不能連研究一下的機會都不肯給吧?哈哈。

要研究那個我們覺得可以指得出來的我,在事實上是否存在,就要在顯現出我的地方上找一找。以下我在解釋時,各位一面聽,一面把自己代入思惟,當我說我的時候,大家要各自想著自己。

從頭頂到腳底,這些地界是我嗎?頭髮是我嗎?不是,頭髮也不是人;頭皮是我嗎?不是;頭骨也不是我;腦包括很多部份,例如大腦小腦等,這些也都不是我。如此一一分析,從頭頂到腳底,所有屬於地界的部位都不是我,此即偈頌中說的「非地」,意思是地界不是我。同樣地,每一個水界也都不是我,每一個火界也都不是我,每一個風界也都不是我,每一個空界也都不是我。再來看心,不能把心當做一個整體,我們有很多不一樣的心,要把這些心一一指出來,瞋心不是我,貪心不是我,念不是我,慧不是我……,如此一一辨識後知道這些心識都不是我,所以每一個識界都不是我。六界的每一界都不是我,而在這個位置上就只有六界,其他什麼都沒有。如此一來,在這個位置上,沒有任何對象可以被指成是我。以上就是《中觀寶鬘論》的第一個偈頌「士夫非地水,非火風及空,非識非一切,何者是士夫」要表達的意思。

目前為止談到的內容,據說在現代量子物理學裡也有,只是他們研究的對象是外在的物質而不是「我」。對現代人來說,也許透過以下這個例子,更容易建立清楚的概念。吃了糖,在舌頭嘗到甜味的時候,我們會說糖是甜的,而且覺得甜味存在於糖這個對境上。此時若有人說你錯了,我想你應該沒有辦法接受。當然,如果不進一步探究真相,僅以自己嚐到甜味為憑而說嚐到甜味,是可以依此說糖是甜的。但如果不滿足於此,你想著:「雖然我的舌頭嘗到了甜味,但這個甜味是否存在於事實上?甜是否存在於對境上?」甜是否存在於糖這個對境上,就要在組成糖的元素上找。糖(雙醣)的化學分子式是C12H22O11,糖是由碳、氫、氧這三種化學元素組成,這三種元素都不是甜的,但甜又不存在於它們三者之外。如此尋找後發現,雖然嚐到了甜,但要在對境上指出什麼是甜又指不出來。

聽說剛才那個例子,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會覺得很容易了解,但對我這種沒有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來說,最好用的例子,還是這張小木頭桌子,哈哈。請各位看到我手上拿的東西。當我說「這是桌子」時,沒有人會說我是錯的。看到它,我們心裡會想「這是一張桌子」,在不進一步分析的情況下,按照心裡「這是桌子」的想法,我們彼此間可以溝通,例如我可以請你把桌子拿過來,或是請你把桌子推過去。若我說:「把桌子拿過來。」你拿來的是桌子,這樣是拿對了;若你拿來的是錄音筆,就是拿錯了。

如果再深入觀察桌子的本質,看看所謂的桌子在事實上究竟是怎麼回事,又會有什麼發現呢?事實上,現在我的手上只有五個支分,包括一片桌板與四隻桌腳,此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。可是,桌板不是桌子,四隻桌腳也都不是桌子。所以,當我們說「這是桌子」時,其實只是嘴上這樣說、心裡這樣想而已,在事實上並沒有桌子。

思考到目前這個層次,應該不困難;而且若懂得運用,思惟這些內容有助於稍微降低瞋心與緊張等。但再繼續往下進行的內容,就會有點難度。

 

觀待而有


延續剛才的思惟,接著我們會問:「指不出哪裡是桌子,表示桌子不存在嗎?」六界一一都不是我,在那個位置上又沒有其他者,無法指出哪裡是我,表示「我」根本不存在嗎?若說不存在,就和我們的經驗相違。雖然有人會硬說我不存在,但這是他弄錯了,捏他的臉硬要說不痛,這是騙人的吧!所以,不是沒有,不是不存在。那麼,我是用什麼方式存在呢?答案就在《中觀寶鬘論》的下一首偈頌裡。

士夫六界合」,意思是依於六界的聚合而安立出我,我是以這樣的方式存在。依於六界聚合,內心便顯現出我,是根據這樣的顯現而說我存在。既然可以說出我的存在方式,就表示我存在;但如果去尋找我的自性又無法找到,所以說我是無自性,意思是從自性方面來看是無的。《心經》中先講「彼應諦觀五蘊亦從自性空真實觀」,然後才接著說「無色聲香味觸法,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」,讀到後面應該要明白,說無並不是說色不存在,由於之前已說要觀五蘊從自性方面來看是空,接著談後文時就沒有再贅述,說無色,就是在說色無自性。

以下再用另一種方法解釋這個概念。現在各位看到法座上有一個人,對吧?這是我們都同意的事,不只你們看見這裡有一個人,我的心識也認為這裡有一個人。然而,若問各位:「在法座上的這個人是我嗎?」此時各位的答案會跟我不一樣,你們會說「不是我」,但我會說「是我」,我與你們的答案正好相反。誰的答案對?事實是什麼?若事實「是我」,錯的人是你們;若事實「不是我」,錯的人是我。我的這顆心說「是我」,在座四十位同學的心說「不是我」,如果用投票決定,你們會贏,但事實上呢?

事實上,在法座上的人是不是我?如果可以從對境得到「是我」的結論,則你們都是錯的;如果可以從對境得到「不是我」的結論,則我就是錯的。兩者(從對境那一方面得到是我與不是我的結論)要對就一起對,要錯就一起錯,所以根本無從判別。從這裡可以明白一件事:從對境本身,無法區分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。

平常我們不會對這件事情有任何爭議,當我說「法座上這個人是我」時,你們不會跟我爭說「法座上這個人才不是我呢!」為什麼?因為在我說「法座上這個人是我」時,是根據圖滇悲桑這顆心的顯現而說;若根據在座另一位同學的心的顯現來說,法座上這個人就不是我。所以,「是我」這個答案,是靠著觀待而安立出來的結論;「不是我」這個答案,也是靠著觀待而安立出來的結論。正因為是靠著觀待而安立出來的結論,雖然同時有「是我」與「不是我」這兩個看似相違的結論,實則全無矛盾之處。由此可知,談空性其實就是在談非自主成立、非由自己方面成立。既然不是由自己方面成立,就是必須觀待他者而成立;若是自主成立,就不會是依靠他者才能成立。

 

思惟與運用


以上說的這些關於「觀待而有,非由自方而有」的內容,可以僅從粗分的角度思惟,但也可以朝向細分的角度思惟,而這些思惟會帶來很大的幫助。以前,我在還沒有真正學習空性的義理時,「觀待而有,非由自方而有」這個想法就曾給我很大的幫助。有一次我在印度搭夜車,一位印度警察硬把我從車上拉下來,搶走我身上所有的錢。我當時很生氣,覺得這個人簡直壞透了;但後來想到觀待而有的道理,心就整個平靜下來了。那時,我是這樣想的:是的,他傷害了我,從我的角度來說,他是一個壞人;但從他孩子的角度來說,他是爸爸,是為了讓我能上學、能生活,養育我、照顧我長大最重要的依靠,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。若我是他的孩子,他也會像愛他的孩子一樣愛我。想到這裡,我的氣就消了。

再回到「非從自方而有」這個觀點。那位印度警察,觀待於他的孩子而言是世界上最好的人;觀待於我而言則是很壞的人。那麼,拿掉觀待,只從事實上說,他本身是好人還是壞人?答案是「沒有答案」。雖然當我們覺得某人很壞時,會覺得他的壞是從他自己那方面展現過來的,覺得是因為他本人很壞,我才會覺得他很壞。但這個人並不是從生下來就這麼壞,那麼,他是在什麼時候成為壞人呢?在他心裡有壞的想法,身語開始做出壞的行為時才開始成為壞人。所以「他是壞人」這件事,是觀待於他的壞想法與行為安立出來的。以剛才那位印度警察來說,他由於對錢起了貪圖心而動手搶我的錢,才被我稱為壞人,但是,心不是他這個人,動手搶錢的這個行為也不是他這個人,我是因為他的貪圖心和搶錢的行為而生氣。但是,我不氣他的貪圖心,也不氣他搶錢的動作,而是氣他這個人。看來,是我把生氣的對象搞錯了。

經過剛才的分析可知,那個人不是由他自己那方面而成為壞人,若他的本性就是壞人,則在他開始有壞心思與壞行為之前,他就應該是壞人才對;而且,在他改過向善、完全斷除了壞心思與壞行為之後,他應該仍然是壞人才對。

若觀待而有的見地真正入了心,你的作法會變得不一樣。遇到類似的情況時,由於觀待你而言,那個人做的事會傷害你,所以你會設法阻擋對你有害的行為;但由於那個人不是從他那方面是壞人,所以你不會生他的氣,不會討厭他。「防止被人傷害,但不對害人者起瞋心」,就是依於觀待而有這個見地發展出來的學處。這個見地若能真正入心,會讓你的想法與作法產生很大的變化。

明白觀待而有的概念後,再看「士夫六界合,故非是實有」這句話。依於六界的聚合而後安立出了我,因此不能說沒有我,只能說從自性來說沒有我,我不是真實有,我不是真的。

再舉一個例子。請問各位「Lama」是什麼意思?

同學:是一個名詞。

老師:它的意思是什麼?

Lama是教導佛法的老師,它是藏文字 བླ་མ།的音譯,中文譯為喇嘛。幾年前,我第一次聽人說到用Google可以在網路上搜尋到很多資料。我不懂英文,但知道Lama這個英文字,於是我就輸入Lama。當時我以為會看到很多關於聖座嘉瓦仁波切等佛法師長的資訊,但結果竟然出現羊的照片,這是一種生長在美國名叫大羊駝的動物。此外,在馬來西亞的馬路上,我看到路牌上也出現Lama這個詞,一問之下才知道在馬來西亞Lama 是「舊」的意思。Lama到底是羊還是師長?從美國人運用名相的角度來說,Lama是一種動物;從藏人用詞的角度來說,Lama是師長;從馬來西亞人的角度來說,Lama則是指舊的。

對我們來說,例如,現在我指著桌子的時鐘說「這是時鐘」時,會覺得時鐘好像是從它自己那方面朝著我說「我是時鐘」,所以我才說它是時鐘;但事實上不是這樣,「是時鐘」不是從它那面發聲宣告的,而是從我這方面安立過去的。同樣地,一切包括自與他、佛與有情、親與怨等種種論述,都是從名言的角度發展出來的,而不是從它們自己那一方成立起來的。

剛才說的內涵,經典上有一個與蛇有關的譬喻,但如果大家的日常生活裡很少看到蛇,可能換其他的例子會好一些。打仗時,軍人在夜裡行軍,他心裡本來就有緊張、擔心、懷疑周圍有敵軍埋伏等心情,再加上晚上視線不明,此時他看到遠處似乎有人,不過那實際上是個稻草人。如果這個軍人很膽小,在誤以為遠處有人時,他會緊張到冒冷汗、呼吸急促;如果他很勇敢,而且對敵方懷有很大的仇恨心,此時他會生起瞋心,想著:「敵人來了,我要奮勇殺敵!」為何他們會有這些反應?因為他們把那個稻草人當成真人。

那位膽小的軍人因為太緊張了,他停在原地不動等待援軍。等到天終於亮了,太陽昇起,光線足以讓他看清楚,原來他一直盯著看的那個人是稻草人,而在那裡又沒有其他人,在知道自己看錯,生起「原來是我弄錯了」的想法後,持續一整晚的緊張、害怕與瞋心等立刻就消失,說不定還會放鬆地笑了起來。同樣地,我們的心並沒有看清事實,對於事實的無知就像譬喻裡的黑暗,六界聚合的蘊體就像譬喻裡的稻草人。由於六界的聚合,再加上不知道事實的無知,這兩個原因使得我們心裡生起「真的有我」的想法,這是因為弄錯而產生的想法。一旦生起這樣的想法,種種的擔心就跟著來了,擔心別人會對我怎樣,我會不會遭遇不測,他會不會傷害我或我的親友,除了擔心,還會生起瞋心等各種各樣的煩惱。

直到有一天,我們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懷疑,在運用智慧觀察後,發現六界每一界都不是我,在能指出我的位置上又只有六界,此外就沒有別的了,所以在對境上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被指認為我。至此才明白,原來我們心裡一直以來的想法是錯的。一旦這個正確的認識真正進到心裡,過去種種的緊張、貪瞋等煩惱就會全部消散。
若能好好地認識無自性的道理,認識到清楚透徹,就能消除所有的煩惱。一旦真正認識我只是安立而有,「我是真實的」的想法就會被消除掉,這種狀態就稱為沒有了我執;一旦沒有了我執,其他的煩惱也就跟著沒有了,因此就不會再在輪迴中投生;沒有生,自然也就不再有老、病、被傷害、死亡等一切苦。完全沒有一切苦的這個部份稱為滅諦。

以上是用非常概略的方式解釋滅諦。講四諦中的滅諦時,會著重在「斷」這個概念。說到斷苦、斷煩惱,斷的意思就是沒有了。針對沒有了的那個部分,稱為滅諦;若要說得更清晰些,可以從「離垢的空性是滅諦」這個角度解釋。但要理解這個講法,又必須講到很多其他的內容,才能說得清楚。

※ 摘要:
  • 這個我覺得可以被清楚指出來的我,除了在我的心上顯現以外,在事實上是否存在呢?這是我們現在要研究的事。
  • 依於六界聚合,內心便顯現出我,是根據這樣的顯現而說我存在。既然可以說出我的存在方式,就表示我存在;但如果去尋找我的自性又無法找到,所以說我是無自性,意思是從自性方面來看是無的。
  • 談空性其實就是在談非自主成立、非由自己方面成立。既然不是由自己方面成立,就是必須觀待他者而成立;若是自主成立,就不會是依靠他者才能成立。
  • 「防止被人傷害,但不對害人者起瞋心」,就是依於觀待而有這個見地發展出來的學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