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「絕對」的好與壞,重點是你自己打算要做的事

大家都是來教我的


有一種實修方法,或說有一種轉變內心的方法,它與探究真相的做法有點不一樣。這種思惟方法並非完全不用理由,但它更重視從「怎麼做才會有好處」的角度去決定要如何思惟。用這種方法鍛練自己的心,到後來,無論看到什麼,它們全都變成教你的老師,似乎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你的進步而發生的。經過訓練之後,你會產生這樣的感覺。

以負面的例子來說,在心情不好、思緒錯亂時,即使別人對你好,也會感覺對方刻意惹你生氣。人就算了,甚至連老鼠、窗外刮的風,都覺得它們在故意找自己麻煩。這種感受若朝正面的方向轉變,透過某種思惟方式,會讓你覺得不論發生什麼、看見什麼、做了什麼,全都是為了讓自己進步。在這種感覺背後,並非毫無理由。如果能從這個方向去想,看到那些素行不良的人,就會覺得他們在教你事情,他們用自身的例子讓你清楚知道「如果做跟我一樣的事,就會跟我一樣丟臉」、「若變得像我這樣,別人就會受到傷害」、「別學我,別變得跟我一樣」。平常我們也許並不特別在意不良行為的後果,但在他這麼清楚地演示之後,我們就會學到很多事。

只要心被訓練到一定的程度,無論看到什麼,都不會有不喜歡或生氣的情緒,但這件事情我們目前做不到,而這做不到的本身,就像是來跟我們說「你還要多多鍛練喔」。

透過這樣的思惟方式練到後來,會覺得無論做好事或是做壞事的人,全都變成來教導自己的人。而這些所謂教導自己的人,有些是真的有心教導,有些卻不是。雖然他本來無心要教我們什麼,但只要自己肯受教,就能得到來自於他的教導。因為我們就是得到了,所以,無論對方有沒有要教的動機,對我們而言,他就是教導我們的人。一旦有這種想法,就能大大減低不喜歡對方的心。

聖座嘉瓦仁波切的親教師赤江仁波切,他的講經法會我有參加,雖然不多,但他是我的上師,我也對他有信心。有一天,有個朋友跟我講了很多赤江仁波切的過失。在聽他講的當下,我沒有覺得他說的那些過失是過失;但到了第二天,一想到赤江仁波切我就覺得不太舒服,我對赤江仁波切的感覺變得跟以前不一樣。由於發現自己在依師軌理上快要犯錯,我用一週的時間,慢慢去想赤江仁波切的功德,也花時間研究那個人跟我講的所謂赤江仁波切的過失是否屬實,並不斷思惟經論裡講的依師軌理的內容,最後,我打從心底掌握了幾個理由,更清楚知道赤江仁波切是如何的一位師長。從此之後,就算再聽到有人講赤江仁波切的那些過失,我也完全不會受傷了。由此可見,雖然以前我也對赤江仁波切有信心,但那種信心並不堅固,隨時都可以毀壞。在這種不堅固的信心被傷害時,利用這個機會再次思惟,等於又往前跨了一步。經此一役後再度建立的信心,就很難再被其他因緣而動搖了。

這樣說來,別人在我面前說我師長的壞話,而我又是一個沒有這種思惟經驗的人,這個人對我的傷害就很大,若沒有聽到那些話,想到我的師長時,我的心就不會這麼不舒服;但如果我有過這種思惟經驗,則這個人對我的幫助就會很大。不論什麼事都是如此,對於無力處理困境的人,困境會帶給他很大的傷害;但對於有能力處理困境的人,困境反而成為幫助他大幅成長的助力。

 

為了幫我,菩薩可能會做出任何事


這樣說來,菩薩有可能會看似刻意為難我們。都已經是菩薩了,他當然不會在意自己的外表如何、會不會被人批評……這些他全放下了,他只在意對方能否獲益,只要能利益到對方,他有可能做出任何事。對於某些人,他用成為對方敵人的方式利益他;對於某些人,他用奪走他財富的方式利益他。有些人雖然曾種下很好的佛法習氣,但這輩子投生在富裕人家,因而很貪著金錢,若能不那麼貪著金錢,他就能好好學佛。菩薩會為了幫助他而偷光他的錢。菩薩這樣做不是為了拿到那些錢,而是為了讓那個人的心能轉向佛法。菩薩的這些做法,在小乘經典看不到。總之,一旦生起菩提心,為了真正幫助有情,菩薩可能做出任何事。

所以,雖然你的確看到了某人的某種表現,但除非你的智慧很高或神通很厲害,能看到背後非常深的因緣和用意,否則你其實並不真正知道實情。一個人的心,很多時候會因為意想不到的因緣而改變,有時是因為遇到好事而改變,有時是因為看到別人很壞的樣子而深自警覺,有時是因為被別人直接制止而獲益。由於我們可能會因為各種方式而獲益,菩薩自然就會配合大家而展現出不同的面貌,也許是偷走你的東西,也許是對你發脾氣,也許是表現出很糟的行為,這些都有可能。這樣想過之後就會知道,即使看到某人的壞樣子,也很難百分之百肯定他真的不好。再從另一方面來說看,不管他是否真的不好,只要想一想自己因此而得到的益處,對他不喜歡的心就會減低很多。

 

不論別人怎麼看他,眼前,他就是對我最重要的人


為了讓我們看見法,菩薩可能會有各種表現。法就像藥,要治的病則是貪瞋癡等煩惱。生病就醫時,如果這個醫生很健康,我們比較容易相信他有能力治病;如果發現這個醫生竟然也是病人,而且是跟我們一樣的病,我們一定會懷疑:「他自己都病了,怎麼可能治好我?」但這種推論其實並不見得正確。如果能找到健康而能信任的醫生當然很好,如果找不到這種醫生,就算他自己也是病人,只要他開的藥能治好我們,那就可以了。對於已經依止的師長,我覺得剛才講的思惟理路應該適用。一旦依止了某位師長,看到他的過失時,無論是有貪、瞋還是癡,都可以這樣用。不過,要能用上這個道理,必須先對什麼是法有一些理解與體會才行。

我是這樣想的。當我不小心失足,吊掛在險崖上,眼看著就要掉下去摔死,這是我們現在的處境。我吊掛在那裡,眼睜睜地看著其他友伴一個個都撐不住而掉下去,而我自己又沒有一點辦法可以脫困,所以我大聲求救:「誰能幫幫我?救命啊!」雖然遠處有個力氣大、長相莊嚴,不論身心都非常好的人,但他太遠了,聽不到我的叫聲,或是由於其他的原因,總之,他沒有來幫我。這個時候,有另一個人來到崖邊,他脾氣很壞,貪心很重,長得又很醜,但他伸出手把我拉了上來。不管他是怎樣的一個人,對我來說,在眼前這個時刻,他就是對我最重要的人,沒有誰能比得上他。

就像這樣,不必多管某人基本上到底是怎樣的人,但對我來說,他就是對我最重要的善知識。我主要該看的,是他指出來的道路是否正確,如果是錯的,則他不是善知識而是應該拋棄的惡知識;如果他指出來的道路是正確的,他就是把我拉上去的人。也許他自己不會走這條正確的路,這並非不可能,但他就是引導我走上正確道路的人。對我來說,他是無比珍貴的人,也是我應該喜歡的人。

 

沒有「絕對」的好與壞,重點是你自己打算要做的事


從某方面來說,很多看法都是透過觀待而產生的。例如某個女孩子,她母親看了會想「這是我的孩子」,她的父親也會有這種想法。如果她有小孩,這個小孩看了會想「這是我媽媽」,而她的先生會想「這是我妻子」,討厭她的人會想「那個討厭鬼」,喜歡她的人會想「那個可愛的人」。對於同一個對象,每個人由於不同的立場而有的不同想法,不是我們需要多管的事,例如,這個女孩的母親想「這是我的小孩」,這個想法其實不關其他人的事;這個女孩的長相是否美麗,她的父母與朋友其實不會過問,但打算與她談戀愛或結婚的男生可能就會很關心,所以這個男生在探聽這個女生時,就會從不同的角度去查看。

重點是你自己打算要做的事。知道自己要什麼,根據這個,再去研究對方是不是適合你的人。不管別人說什麼,某人只要對你有益,他就是對你有幫助的人。也許他對別人沒幫助,所以別人會對他有一種看法。即使他真的很好,別人也不會覺得他好;但對自己來說,他就是最好的人。

某個對你有益的人,若他真的做了傷害別人的事,對於被他傷害的人來說,他是壞人;但對你來說,他是好人。這是觀待的概念,用這種概念去調整自心,應該會有幫助。我自己有遇過一個例子,但這個例子與依師軌理沒有什麼關係。

我曾在回尼泊爾時,在途經印度與尼泊爾邊界的那一段路,沿路被警察搶劫。每遇到一個警哨站,都會被搶走一些錢與物品。他們彼此之間可能有用電話聯絡,這一站的警察會跟下一站的警察描述我們這一群人,誰身上有錢、有哪些東西。所以我們被搶完後才被放行,到了下一站又再度被搶。我們行經邊界的時間剛好是在半夜,警察在四下無人的森林裡強行擋住車子,大家根本沒有辦法反抗,只能任由他們搜括財物。他們雖說是警察,但其實跟強盜一樣。那一年我十八歲。我很生氣,想著如果我手裡有槍,我要朝他們掃射。哈哈,我那時真的氣成這樣。

後來,我用剛才跟你講的想法思惟。我這樣想:沒錯,對我來說他們真的很壞,因為他們很粗暴地搶我的錢。但這些人搶到了錢會做什麼?他們有妻小,會把這些錢拿給小孩用,為小孩付學費,買食物給小孩吃。現在是半夜一點鐘,這些警察為了拿到錢,大半夜的不睡覺也很辛苦;要拿到這些錢,他們也沒有很輕鬆,必須先計劃要怎麼搶錢,又要熬夜在森林裡攔下車子,搶他們能搶的東西,也是要付出辛勞。對我來說,他們是大半夜不睡覺、跑來傷害我的壞人;但對他們的孩子來說,他們則是半夜不睡覺、熬著夜,不在乎自己是否造惡業,不在乎自己要付出多少,拚命從別人那裡拿錢供我花用的好父親。為了自己的孩子,他們不在乎辛苦,閉上眼去造惡業,對於孩子來說,這些人真的是很好的父親;雖然對我來說,這些人真的是很壞的壞人。這樣想過之後,我的心整個鬆開,對他們的瞋心就這樣散掉了。我想,如果我是他們的孩子,他們會是我眼中的好爸爸。應該會有幫助。

可以多練習從觀待的角度思考,適用的範圍也不僅限於人與人之間。例如,釋迦摩尼佛非常珍貴重要,他毫無缺點又有一切功德,簡直就是一個具有「能帶來幫助」這種自性者。但如果從觀待的角度來看,把貪、瞋、癡等煩惱擬人化,尤其是我執,釋迦摩尼佛是他們最大的敵人,釋迦牟尼佛是傷害他們、要消滅他們的人。由此可知,絕對的、對任何法完全沒有絲毫傷害的這種法根本不存在。觀待於某些是好,觀待於某些則是壞,任何法都是如此。觀待於我們,佛陀很好,對我們很有幫助;觀待於貪,佛陀很壞,是打算消滅掉自己、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
無論從各個方面去看都是好的這種法,在三界中根本不存在;無論從各方面去看都是壞的這種法,同樣也不存在。好壞是觀待的,沒有不是從觀待的觀點而有的絕對好壞。所以,談到要怎麼運用某種法,也要觀待於你需要什麼而決定;一旦拋掉觀待,就無從討論某個人、某種法的自性是什麼。如果對你來說,某人是好的,是對你有幫助的,你就根據這個決定他的位置;如果他是對你有害的,你就根據這個做出進退的決定。就算某人是對全世界都有幫助的人,但只要對你有害,你就要跟他保持距離;就算某人是對全世界有傷害的人,但只要對你有益,對你來說,他就是你該靠近的人。

…2007.3.21